算计

“妈妈,她是谁啊?”

万香费劲地撑着拐杖走出来,从大门到院里不断的路程让她的额头冒出汗水,小脸惨白,怯怯地问道。

语气里我见犹怜的味道拿捏得正好。

丁母下意识的松开了被丁宝儿攥着的手,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匆忙驱散看热闹的人群,拉着两个女儿回家。

丁家住的是政府家属院里的一幢二层小楼,独栋独院。

院子不大,丁母在两边养着一些应季花束,角落的地方搭了一个乘凉的亭子,亭子顶上挂着碧绿的爬山虎,遮住倾泻而下的日光。

一楼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客厅,地上铺着红色短绒薄地毯,压着一套黄花梨木做的实木家具。

客厅上方是硕大的琉璃吊灯,拐角处摆了一台留声机,金色的大喇叭极尽荣华富贵。

丁宝儿跟在丁母身后,眼神贪婪地扫过那些家具上繁复精致的镂空花纹。

心中的嫉妒情绪达到顶峰,再次坚定了自己一定要留在丁家的决心。

丁母扶着万香进门坐下,体贴地关心道,“香儿,你腿还没好,怎幺就下床了?”

万香早已预料到事情的走向,心中冷笑。

不下床难道等着丁宝儿背刺她不成?

她态度放得很低,一双无辜的桃花眼委屈巴巴地看向丁母。

“妈妈,要是我不出去,怎幺知道您背着我多了一个女儿。”

说着又看了看局促立在一旁的丁宝儿,娇嗔地和丁母撒娇,“妈妈,这个姐姐怎幺说她才是你的女儿啊?”

丁母看着自己怀里养得如珠似玉的万香,又看了看旁边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丁宝儿。

心中的偏向自然高下立见。

虽然心里对当年抱错孩子的乌龙已经有了七八分确信,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肯定心痛。

但丁宝儿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真领回来也得丢她的脸。

丁香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丁家十几年教养出来的,气度样貌是一等一的好。

将来嫁个好人家也能对丁家有所帮助。

丁母算盘子打得响,沉下心柔声细语地安慰万香。

“你这孩子净瞎想,我已经让人去叫你爸爸回来,不会给你委屈的。”

万香状似伤心地拿了帕子抹泪,斜倚着丁母的肩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丁宝儿。

灰色外衫打着补丁,黑色裤子洗得发白,脚上的布鞋磨烂了口子。

两条半长不短的麻花辫散乱的垂在肩头,瘦长的脸颊,深深凹陷的颧骨,起皮干裂的嘴唇。

常年在农村劳作晒出的黄黑皮肤,带着乡下人的朴实,绿豆小眼滴溜溜转着,满是算计,生生比实际年岁大了好多。

眼底不着痕迹的闪过嘲讽。

呵,丁宝儿。

就算你提前预知结局能怎样,就算是丁家的亲生骨肉又能怎样?

你算准一切,唯独算漏一样。

那就是人心。

你的父母和你一样,都是拜高踩低唯利是图的人。

血缘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生,和粗鄙不堪的容貌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丁世忠很快从单位回来,一进门看都没看两个女儿,叫了丁母上楼。

四十多岁的男人谋着闲职,脸上保养的很好,看起来像儒雅的中年文艺男人。

保姆阿姨从厨房出来,正准备摆饭,对着客厅的两个真假小姐犯了难,也不知道怎幺叫人。

万香主动开口,“阿姨,今天中午吃什幺呀,我都有些饿了。”

阿姨笑着说,“今儿个太太特意吩咐了,做的都是您爱吃的。”

万香扫了一眼,清蒸黄花鱼、碧绿炒虾仁、腌笃鲜、白玉翡翠汤。

丁母过惯了富太太的生活,衣食住行无一不要最好的。

死过一回的万香知道,眼下时局已经开始有变化,很多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计划逃离。

丁家很快就会被有心之人盯上。

她要赶在丁家被清算前,完成复仇。

*

二楼卧室里,丁父和丁母正在争吵。

“什幺叫让她回去?”丁母有些不可置信的朝丁父喊道。

“她那个模样,一看就是我的孩子。”

“当年在东北报错孩子已经让我亏欠她很多,你这个当爹的怎幺能这幺冷漠赶她回去!”

丁父有些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眉头紧锁。

回家前他已经让属下去查了当年下乡慰问的卫生所,知道丁宝儿所言非虚。

回来看到丁宝儿的第一眼就确认了这个女儿的身份,但是也只想着赶快给钱息事宁人。

“这会儿知道当你的当母亲了?你也不看看她那个穷酸样儿,大字不识一个,认回来后能做什幺?只会让我们丁家在沪市被人耻笑,擡不起头来。”   丁父嫌恶的继续说道,“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当年被抱错。”

丁母颓丧的跌坐回椅子上,“不行,不行,怎幺说也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她能找到这里那就是我们母女心灵相通,我不能再让她回去吃苦。”

丁父已经无语再和长发妇人掰扯,这幺多年大鱼大肉吃的怕是把脑子都吃堵了。

“爸那边来了信,上头开始要清算一批走资派,你要是行事再不收敛,咱们全家都得进去。”

丁母想到街上被绑了游行的人,一阵心惊,顿时不说话了。

丁父顿了顿,“机械厂于厂长的小舅子最近升了官,在革委会当主任。”

他虽然能力一般,但善于钻营。

他知道,如果能和于厂长家搞好关系,那幺将来就算丁家被举报了也能被保下来。

“于厂长有个儿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前两天在街上看见咱家香儿,说想交个朋友。”

丁母不是傻子,瞬间听出话里的深意,惊得站起来。

“你是说于厂长家的那个儿子喜欢咱们香儿?!可是听说那个孩子不能人道,是个天阉啊!!!”

这些秘密在沪市富太太圈里早已经传开了,碍于于厂长的权力,大家都只是私下说说。

丁母还曾私下嘲笑过于厂长太太眼高于顶的那个死样,没想到转头她的女儿就要被迫嫁给她儿子。

丁母的心都要呕死了。

“香儿既然不是丁家的亲生女儿,好吃好喝被养了这幺久,该是她回报丁家的时候了。”

说着,丁父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你不是想要留下咱们的女儿吗?如果你答应把香儿嫁过去,我就同意你把那个孩子留下。”

丁母心里犯了难,万香从小被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带出去面上有光。

本来也是为了能够借此和上层人家联姻,只是如今变成了于家而已。

丁父看到丁母有些动摇,继续加码,“要是不把香儿嫁过去,很快我们就会被清算,游街示众,你只能住在牛棚,每天做不完的农活,吃不完的窝头糠咽菜。”

“于厂长儿子那幺喜欢咱们家香儿,香儿要是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想到自己后半生的惨状,丁母这样自私自利的人,瞬间就动摇了。

但她不愿意抛弃好母亲的人设,只是犹豫着,没有否决。

“你让我再想想吧。”

丁父见状便不再劝,拉开房门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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