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潜起,目光灼灼》

时晏阅卷至酉时,案上烛火摇曳,光影静静摊在纸上。

窗外忽传细碎低语,几名仆人似在院中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却仍飘入些断句——

「……你去瞧瞧,他今日……」

「嘘,小声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说像不像……」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紧接着,一声冷厉呵斥破空而来:「杵在那儿做什么?没事干了是不是?一个个都闲得发慌了?还不快滚下去!」

院中人影仓皇退去,转眼一片静寂。

片刻后,门外传来一声叩门,总管恭声道:「殿下,马车已备,赴宴时辰将近。」

时晏闻言,轻应一声,卷宗翻完最后一页,这才缓缓阖上案前卷册。

起身时动作不疾不徐,姿态从容,气息一如既往地沉稳。

近侍早已伺立在侧,见主子起身,立刻上前,取过外袍,无声替他披上。

袖角抹平、玉佩系妥,动作一气呵成,未有丝毫拖沓。

稍作整装后,他迈步出门,衣袂微动,气势自成。

远处数名婢仆原本正低头擦拭石板,余光瞥见他现身,动作齐齐顿了一拍。

有人手中铜盆倾斜,水洒在脚边,溅落的水光在石板间映出倒影;

也有人慌乱转身,却撞上柱子,惹来管事一声压低的斥喝。

他目光略掠,神色未动,脚下步伐也不曾停歇。

马车早候于阶前,车边仆人执灯侍立,他登车而入,袍角掠过灯影,转瞬没入夜色。

时晏素来不喜这等热闹铺张的场合,若能推,早推了。

但今夜不同,礼部尚书六十大寿,朝中上下几乎尽至,若他不露面,便是拂了礼部的面子,断了朝臣之情,等同将这场局视作无物。

他被安于主客之位,自始至终神色从容。

茶水微温,他偶尔轻啜几口,目光扫过厅堂,并未多语。

偶有同席之人前来寒暄,只淡声应对几句,语气从容,既不亲近,亦不疏离。

厅中烛火辉煌,玉杯交错,箫声作引,歌舞方启。

宾客皆喧,唯他一席略显清冷,虽无疏离之态,众人却也知他向不喜嘈杂,便自觉留几分分寸。

酒他从不沾,众人早已习惯,也无人勉强。

偶有视线投来,落在他席间,又匆匆移开。

那是种敬畏,也是一种提防——至少,一直以来都是。

他知道众人眼里的他是什么样:

冷淡、寡言、不近女色,甚至——不能人道。

他从未辩解,因为这场流言,原就出自他手。

那年他卸甲还朝,权倾一时,皇帝忌他,百官惧他,却也有人蠢蠢欲动,欲以婚姻将他这把锋芒未敛的刀收入囊中。

他便让太医院悄悄传出他求肾火逆行、夜不能寐的方子,又安排碎嘴子在酒后低声说起:「王爷恐是……不行。」

这话一传开,倒也省了不少人打算结亲攀附的心思。

毫无子嗣可能,又难测心性,那些擅盘算的,都默默将他从嫁婿人选中剔除。

那时他锋头太盛,没有比「无欲无能」更能安皇帝之心,也更能绝百官之念。

不贪财,亦不恋色,让人无从牵制,又无机可乘。

像柄收进鞘中的刀,既不外露锋芒,也不容人擅握。

厅中宾客渐多,东厢专设内眷座席,各家夫人小姐由嬷嬷引领入席。

帘后轻声细语传来,多是谁家绣坊、哪家礼品、哪位夫人添了孙,气氛和乐。

本无人敢提及正厅主位那位冷脸王爷,却不知从哪一桌开始,有人轻笑了一声。

几句压得极低的话语,被袖掩在团扇与茶盏之后,偶有碎语泄出:

「……可还不是……只那名字……不就是他么……」

「哎呀妳别乱说,小心被听了去……」

「不过模样真是……难怪……」

几位年轻女眷闲聊着,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她们不再刻意避开他的存在,却也不敢直视,只在掩着团扇间,偶尔偏头一瞥。

说着说着,竟有人顺着帘隙望向主座,目光短暂一触,恰好与时晏对上——那人一怔,仓皇低头,脸上染了抹红晕。

他瞥见她眼神里藏着的些许好奇与试探,还有来不及掩去的羞赧。

那样的神情,在以往,是不可能落到自己身上的。

而今夜,那些本该对他敬而远之的女子,那些官员瞥来的目光……皆不同了。

时晏神色未动,只将手中茶盏轻轻一转。

次日辰初,乾元殿内诸臣依序入朝,例行奏事,并无大议。

各部奏章依序呈上,太监高声通报,殿中气氛肃然有序。

偶有官员交换眼神,却无一人开口,唯恐扰乱朝仪。

时晏立于旧位,身形笔挺,双手拢于袖中,面容一贯清寒。

他未曾张望,却隐约察觉数道目光,自旁侧斜落而来。

频率与角度皆与朝会应有的敬听之姿微有偏差,那种细碎却持续的注视,违和得让人难以忽视。

御座上,皇帝翻阅奏章时偶尔擡头,目光轻掠诸臣。

有那么一瞬,他的视线停在时晏身上——

起初像是不经意,旋即又多留了半瞬,眼底泛起些微不可捉摸的笑意。

与以往的防备、赏识、审量不同,那眼神中多了一丝藏不住的好奇,像是有话欲说,却终究隐而不语。

时晏面无表情,袖中拇指轻摩食指,一下一下,无声无息。

朝议既散,百官鱼贯离殿。

他如常缓步而出,行至宫门内侧阴影处,微一侧身,心腹即上前躬身。

「去查,京中近日,可有人言及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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