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时,父母终于得知彭青屹的真实身份。他们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彭青屹,过了几分钟,又看见彭青屹的父亲,他的母亲不从政,因此没有在公开画面里得见。
母亲打给英飞羽,在电话里沉默了。
沉默拖行了很远,正如严州和北京之间的距离。
母亲惶然得像犯了大错,说:“莺莺啊,爸妈真不知道,早知道就不打扰他了。”
听筒里传来父亲短促的咳嗽声,母亲的声音远了些,斥责他:“又咳,让你吃药你不吃。”
在英飞羽看来,如同在说:你看看,他们真得把咳嗽憋一辈子了。
因此,当彭青屹告诉她“家中突发变故,说不准要变天”,这是绝对的惊天噩耗,英飞羽却曾阴暗地想,他要跌落下来了,是好消息。
英飞羽后来还是为三叔写了篇稿子,但那时三叔已经去世了,他永远不会知道,英家最有前途的女儿,为他动用了媒体资源,几乎以她的职业生涯为代价。
这是一篇不允许被发出的稿件,直指三叔代理的保健酒,故而波及保健酒的母公司绵涯酒业——英飞羽所属媒体最大的广告主。
周主任不同意稿件发布,她被毙了稿,转头把稿件投递至南边的媒体。
刊发前夜,她坐在工位上,整层楼黑了灯,她的电脑屏幕一闪一闪,那是接收她稿件的纸媒发来的消息,与她做最后的确认。
只因四周太暗,她视野有些模糊,觉得屏幕荧光像针刺。
对方问她:“你确定要署真名?”
英飞羽答:“是的。”
天亮后,这份报纸掀起惊涛骇浪,舆情失去控制,以至于绵涯酒业的董事长公开道歉。
英飞羽静静坐着,等待她的处分降临。
当然,持有尚方宝剑的英飞羽,怎幺会受到处分?周主任仅站在她面前,竭尽所能冷嘲热讽:“您厉害,您这招同归于尽真是打痛我了。”
英飞羽有些恍然,实际上这几日她都不太清醒,灵魂在一片汹涌的洪水里飘荡,她楞楞地问:“我的处分呢?”
周主任关不住怒火,大吼道:“你装什幺!你不就仗着自己吃不到处分,才敢把稿子往南边发吗?”
不再有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同事们都觉得她太一意孤行了。英飞羽晕晕乎乎回去,发现彭青屹正等着她,脸色同样不好看。
“明晚去给绵涯的陈总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彭青屹罕有地露出疲态,手机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页面。
道歉?她做了错事吗?英飞羽迷惘地想,一个记者如实地报道、记录,是件错事吗?
彭青屹的影子朝她靠近,他们静默地站立着对视。
她思考了很久,不认为自己有错,冷冷地说:“绵涯老总享受财富和特权的时候,就该知道,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那你呢?”彭青屹笑着看她,笑她空中楼阁般的理想主义,“你没享受特权?如果不是我,你已经被处分了。”
“我接受任何处分!”英飞羽把话顶回去,头一回对他歇斯底里,“我说了我接受任何处分,是你们不处分我!”
她想挥开彭青屹复上来的影子,但影子是没有分量的。于是英飞羽的肩膀擦过他心口,朝大门的方向去。
“我去辞职,我处分我自己,可以了吗?”她声音抖得吓人。
彭青屹按住她的肩膀,两把铁钳似的禁锢她,将她固定在门板上,沉着脸看她。
“道个歉而已,我保证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他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