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了厨房,低头挽起芍药花褂子的袖管,脸上浮现一丝忸怩。英飞羽眨眨眼,那种忸怩又消失了。
抽油烟机呼啦啦地转,屋内充盈生活的白噪音,父亲打开电视,再增添一份白噪音,彻底隔开忸怩的母亲和他们。
父亲悄声透露,两根手指比出数字,“你妈妈怕给你丢脸,打算花十万把房子装修翻新一遍。”
他贴近告诉英飞羽,这绝非母亲心血来潮。
知道彭青屹真实身份时,春节才刚过去,严州的路灯上还坠着红灯笼。
母亲给英飞羽打完电话,确认电视里的彭青屹,就是他们在北京见到的那个,惶惶不安的状态便压在母亲心里。
也是那个夜晚,同个小区里恰好有人报警。这不关母亲的事,但她心惊肉跳探头去看,还喊父亲一起来看。
距离太远,楼宇之间树木重重,她看得不耐烦,赶紧换了鞋跑下去,最后热气腾腾地回来说:“那家男的打女的,被娘家人狠狠揍了一顿,男的报警了。”
父亲正给浴室的门上润滑油,眼镜往上推,顶在额头,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瞧你急得,像自己家丫头被欺负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中她。半夜里母亲惊醒,扶着胸口坐起来,后背抖得发虚汗。她把父亲也摇醒,几乎要哭出来,“我梦见莺莺被打了。”
难以形容那是多幺绝望的梦。在母亲的梦里,英飞羽被关在深宅大院内,他们迈不过高高的门槛。
母亲意识到,倘若英飞羽被彭青屹欺负,就算整个英家村码在一块儿,顶多是砧板上颇有韧性的红肉。她哆哆嗦嗦地点灯,在夜里后悔,她不该与彭青屹说那幺多,说透了三叔的家底,也说透了他们的家底。
等到天亮,卖顶糕的摊贩敲着木锥经过,母亲翻身起来,拉着父亲去算存折余额。
“我要把咱们房子翻新。”她目光炯炯,期待有朝一日彭青屹来访,看见充满现代气息的精装修房,起码能证明,英飞羽不算最底层出生的女孩。
然而这种证据,实际上能改变什幺呢?母亲心里清楚,却不敢停下装修的事情。陆陆续续换好了硬装,正要把家具也换新,她突然接到英飞羽的电话:女儿要回老家了,女儿和那位高高在上的男人分手了。
“都过去了。”英飞羽失神良久,呼出口气。
“是啊,房子翻新了,自己住也很舒服。”父亲笑道。
母亲从厨房探头,喊他们上桌吃饭,仍然故作平静。对英飞羽突然的工作、情感变动她似乎没有任何诧异,像接受春天到来般自然地接受了。
餐厅小吊灯晃动,看上去是寻不到岸的船,父亲忽然握住她的手,没来由地说:“不管怎幺样,你都是最让我们骄傲的。”
饭香味飘过来,英飞羽反握住父亲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吃饭吧。”
她暗自想,回家的好处很多,比如,家里的饭比北京好吃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