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魔渊裂开了。
风雪如刀,割裂天地,将人间与幽冥划开一道万丈深渊的界限。
就在这片死寂的雪原之上,一具覆满黑霜的“人形枯骨”正从深渊边缘挣扎着爬出。
它没有皮肉,森森白骨裸露在外,骨骼上尽是焦黑的烙印与龟裂的痕迹,仿佛被世间最恶毒的火焰焚烧了千百遍。
十载了。
叶无妄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只记得十年前,太玄门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是如何用慈悲的语调,将一根根冰冷的“镇魔钉”贯穿他的神魂。
他们说,他是天生的逆世魔体,是人间祸根,需以身镇压魔渊,方能换取天下太平。
可叶无妄知道,那不是镇压,是献祭。
他们要的,是他逆世魔体中蕴含的那一缕精血,用以炼制传说中的逆天神丹。
他被推入魔渊,无尽的魔气与阴火日夜侵蚀,血肉被剥离,经脉被焚毁,神魂被镇魔钉死死锁住,日夜承受着凌迟般的痛苦。
任何一个修士,早已魂飞魄散。
但他没有。
支撑着他这具残破骨架的,不是修为,不是灵力,而是一缕近乎疯魔的执念。
“师尊……我要再见你一面……”
沙哑的、不似人声的低语从他空洞的颌骨间漏出,混着风雪,微不可闻。
他拖着残躯,在厚厚的冰面上爬行。
每挪动一寸,断裂的指骨便在坚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留下淡淡的血痕与碎裂的骨渣。
那血,早已不是鲜红,而是带着魔气的暗沉之色。
就在这时,一道阴冷的意念在他骨缝间回荡,带着上古的沧桑与嘲弄。
“逆世之子……你本不该活下来。”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悄无声息地在他肩胛骨上凝聚成形,猩红的眼珠如两点鬼火,凝视着他残破的魂光。
“墨鸦。”
叶无妄的魂念在识海中回应。
这是千年前战死于魔渊的魔将残魂,机缘巧合下,寄灵于他这副被魔气淬炼了十年的魔骨之中。
墨鸦冷笑着,声音尖锐刺耳: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小子。”
“若非你这逆世魔体足够特殊,老夫也懒得理你。”
“提醒你一句,你如今已非人非鬼,更非魔。”
“你的魔体在沉睡中被强行唤醒,残缺不全,若想活下去,就必须以劫气续命。”
“劫气?”
“不错。”
墨鸦的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寻常魔物修炼,吞吐魔气。”
“而你的逆世魔体,生来便是与天道为敌,唯有吞噬天道降下的劫罚之气,方能补全己身。”
“……瞧,你的‘补品’来了。”
话音未落,万里无云的极北苍穹之上,竟毫无征兆地翻涌起浓重的铅云。
云层之中,紫电如龙,雷声轰鸣,一股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惊胆战的天威轰然压下!
天劫!
这天劫的目标,正是刚刚爬出魔渊的叶无妄!
然而,面对这灭顶之灾,叶无妄那残破的身躯内,沉寂了十年的逆世魔体,竟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本能地苏醒了!
“轰!”
第一道劫雷尚未落下,空中弥漫的精纯劫气便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疯狂牵引,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紫黑色气流,尽数灌入叶无妄的骨骸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骨骼重组的脆响密集地响起,他焦黑的骨骼表面,那些龟裂的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在森白的骨骼之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神秘纹路开始浮现、蔓延,仿佛活物一般,勾勒出古老而禁忌的图腾。
丝丝缕缕的焦黑皮肉,也在这股力量的催动下,开始艰难地重生。
剧痛与力量同时涌来,将叶无妄的意识拉回了十年前那个同样寒冷的雪夜。
那时,他还是个蜷缩在太玄门山脚下,衣不蔽体、濒临饿死的小乞儿。
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
他艰难地睁开眼,只看到一袭胜雪的白衣,和一张清冷如月中谪仙的脸。
那人眉目如霜,声音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说出的话却让他记了一辈子。
“此子与我有缘。”
那人,便是太玄门千年不出的奇才,被誉为正道未来的剑尊——
沈清弦。
那是沈清弦第一次破例,也是第一次动了“缘分”之念。
可仅仅收徒五年后,长老会议上,当他的逆世魔体被测出时,整个宗门都炸开了锅。
“魔体祸根”、“当诛之”、“逐出山门”的言论不绝于耳。
他跪在殿中,满怀期盼地望着高座上那个白衣身影。
然而,面对众长老的口诛笔伐,沈清弦只是沉默,长久的沉默。
最终,他没有说一个字,没有为他辩解一句。
那一刻,叶无妄的世界崩塌了。
此后的三年,他成了太玄门最大的笑柄和禁忌,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只有那个叫林寒舟的外门师兄,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给他送来一碗热粥,低声说一句:
“别放弃。”
可那碗粥的温暖,终究敌不过那时师尊的冷漠。
“师尊……”
“我回来了……”
“铛——!铛——!铛——!”
悠远而急促的警钟声将叶无妄从回忆的深渊中惊醒。
钟声自南方天际传来,穿云裂石,响彻整个北境。
那个位置,是太玄门。
是护山大阵感应到了他身上泄露出的魔气。
……
此刻,太玄门,祭天坛。
香火缭绕,经文低诵。
长老徐玄昭身着庄严法袍,立于祭坛之上,正主持一场盛大的“超度亡魂”法会。
祭坛中央,立着一块崭新的灵位玉碑,上面清晰地刻着——
“亲传弟子叶无妄之灵位”。
徐玄昭面色肃穆,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广场:
“十年前,仙尊亲传弟子叶无妄,不幸身负魔体,为免其祸乱苍生,自请堕入北境魔渊,以身镇魔。”
“此乃天意,亦是其为天下苍生所做之牺牲!”
“今日,我等在此,为其引渡亡魂,愿其魂归幽冥,来世再入正道!”
台下数千名弟子垂首默哀,神情悲悯。
人群中,林寒舟低着头,双拳紧攥,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他死死咬着牙,胸中翻涌着无尽的愤怒与悲哀。
牺牲?超度?
放屁!
他比谁都清楚,那根本不是什幺自请镇魔,而是一场卑劣无耻的谋杀!
所谓的超度法会,不过是为了彻底坐实叶无妄“已死”的真相,好让某些人安心享用那枚用他精血炼制的丹药!
就在徐玄昭声音达到顶点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一声仿佛天穹被撕裂的巨响,从山门方向传来!
整座太玄山脉剧烈震颤,护佑宗门千年的护山大阵,那号称能抵挡十名化神修士联手一击的光幕,竟从中央开始,浮现出一道巨大的裂痕!
所有人都惊骇地望向山门。
只见漫天风雪之中,一道漆黑的身影踏雪而来。
他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焰气,那并非灵力,而是纯粹到极致的魔气与煞气。
他所过之处,飞雪凝滞,大地冻结,空气中仿佛有万鬼在哀鸣。
他手中,握着一柄剑。
一柄由森森白骨拼接而成的长剑。
剑身是笔直的脊骨,剑柄是五根收拢的指骨,剑刃上流转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华。
徐玄昭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地盯着那柄剑!
他认得出来!
那是叶无妄!
他的魔骨,被魔渊阴火淬炼了十年,早已化作绝世魔兵!
那道黑影缓缓擡起头。
他的半边脸颊依旧焦黑如炭,宛如恶鬼。
而另外半边脸,却在劫气的滋养下,恢复了光洁的皮肤,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猩红如血,又深邃如渊的眼眸!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冷与死寂,以及一丝深藏在死寂之下的,令人心碎的悲凉。
他的目光越过数千弟子,越过高高的祭坛,最终落在了那块写着他名字的灵位玉碑上。
而后,他笑了,嘴角牵扯出一个无比诡异的弧度。
“师尊……”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却比寒冰更冷,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说过,我们有缘。”
话音未落,他手中魔骨剑随手一扬。
一道肉眼难辨的黑色剑气横贯长空。
“所以,我来再续前缘了。”
“咔嚓!”
祭坛之上,那面由万年灵木打造,刻满镇宗符文的灵旗,应声断裂!
漫天飘散的经文符箓,瞬间被魔气点燃,化为灰烬!
天地,为之变色!
就在镇宗灵旗断裂的同一刹那,本已布满裂纹的护山大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最终轰然崩碎!
无穷无尽的灵气碎片如暴雨般四散飞溅。
也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大阵压制的叶无妄,体内那刚刚苏醒的逆世魔体,仿佛挣脱了最后一层枷锁,发出了一声源自太古的咆哮。
他身上缠绕的黑色焰气猛然暴涨十倍,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