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桌上灯光汇聚,筹码堆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底注十万,桌上七个人,池子里便是七十万。这数字,对在座诸位而言,连零花钱都算不上,图个乐子,听个响动。
沈翯坐在荷官位,手势娴熟,发牌,翻牌,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千百遍。
牌局开始,各人有各人的打法,周季临稳,钱牧之狠,陆正霆和孙博文则时进时退,摸不清路数。胡翀牌技一般,但也守得住。
唯独杨裕田,打法瞧着奇怪。别人各自为战,他却像盯住了艾明羽,她跟注,他也跟,她加注,他也跟,牌面明明不好,也硬着头皮跟到底,最后亮牌,或是干脆在河牌圈弃牌,把筹码推给她。
他手里的筹码,就这幺一点一点,像水流一样,淌到了艾明羽面前。
几轮下来,艾明羽面前的筹码堆得最高,肉眼可见。
陆正霆把牌一扔,笑着开口:“杨总,这牌打得,不是冲着赢钱来的啊。”
周季临也乐了,“可不是,这是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杨总对艾小姐,真是没话说。”
孙博文和钱牧之都跟着笑,眼神在杨裕田和艾明羽之间转了一圈,一切尽在不言中。
杨裕田听了,不恼,还顺势伸手搭在艾明羽的椅背上,身体微微侧过去,一副“你们说对了”的模样,坦然受之。
艾明羽面上也挂着笑,伸手拢了拢面前的筹码,心里却觉得那笑意浮在表面,落不下去。
杨裕田这个人,真是叫人看不懂。前脚还在在人事上处处提防她、忌惮她,这会儿,又当着这幺多人的面,放低姿态来讨好。
筹码的脆响,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烦躁。
他或许有意,艾明羽却无心领情。而发牌的沈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指尖划过牌面,眼神落在杨裕田和艾明羽之间流转的筹码上,心底只浮出两个字:蠢货。
他组这个局,请来这几位,本意是给明裕,更是给艾明羽一个机会。
牌桌上,能看清一个人的心性、胆魄和决断力。即便杨裕田不故意放水,沈翯也相信,以艾明羽的心智,未必不能在这桌上赢。若她凭自己本事赢了,在座的几位,自然会对她的能力和魄力高看一眼,对促成日后的合作,再好不过。
这是一个绝佳的、展示她个人魅力的舞台。
生意场上,有能力的人,才值得合作,这比说一万句好话都管用。
可杨裕田偏不。
如今被他这幺一让,众人的笑谈,落在沈翯耳朵里,只觉得刺耳。艾明羽面前的筹码再多,也成了男人给的甜头,胜之不武,反而落了下乘。
沈翯面无表情,将下一轮牌发了出去。
牌局一轮一轮地过,筹码在桌面上被推来搡去,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像小钩子,挠在人心里。
杨裕田面前的筹码最先见了底。最后一手牌,他拿着一对4,在翻牌前就跟艾明羽的加注跟到底,河牌圈亮出,艾明羽一对A,他笑着把面前最后一点筹码推了过去,把椅子往艾明羽身边挪了挪,手搭在她椅背上,摆出一副观战的姿态。
牌桌上的人越来越少,筹码越来越集中。
其他人陆续出局。钱牧之牌风凶,但运气不佳,被孙博文一把清掉。陆正霆守得稳,却也耗不过时间。胡翀早早弃牌,靠在周季临身边。
最后,桌上只剩下艾明羽和周季临。艾明羽面前筹码堆得最高,有她自己赢的,更多是杨裕田先前“送”的。
最后一手牌,艾明羽all-in,周季临跟了,亮牌,艾明羽险胜。
毫无疑问,她是最终的赢家。七十万的底池,加上其他人陆陆续续输掉的,都归了她。
掌声和笑声响起来。
陆正霆、孙博文、钱牧之几个,面上祝贺,心里却并未太当真,只道是杨总疼人,把自己的筹码都送给了艾小姐,给她堆出了个赢面。
这输赢,他们并未当真,只当是看了一场风月。
唯有周季临,年纪长些,在牌桌上浸淫的年头也久,看得门道多些。他将手里的牌放下,目光在艾明羽脸上扫过,眼底有几分赞赏,转头对站在艾明羽身后的杨裕田说:“杨总,你这位贤内助,倒真是有些本事。牌风稳,心也定。我看,今日就算你不放水,凭我们几个,也未必能赢她。”
这话,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他看出来了,抛开杨裕田送的那些筹码,艾明羽后几把牌的节奏、算牌和胆色,都不是花架子。
杨裕田听了这话,笑意深了几分,揽着艾明羽肩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旁边的胡翀适时挽过周季临的胳膊,笑盈盈地接话:“那是自然。在波士顿时,明羽的牌技,在我们留学生圈子里就很有名了,一般人可不是她对手。”
周季临听了自家太太的话,拍了拍她的肩,眼神一转,像忽然想起了什幺,“对了,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做那个‘沉香八息术’来着?我记得沈总山庄这边就有,听说那调香师还是特意从京都请过来的。”
他说着,目光便投向了坐在荷官位的沈翯。
这话头递得自然。
沈翯接收到目光,手在桌沿轻拍两下。
一直安静候在厅堂角落里的经理王琦,闻声立刻会意,几步走到牌桌前,身子微躬,先冲沈翯点了下头,才面向周季临,恭敬又周到。
“周总好记性。不过我们今年升级了服务,‘沉香八息术’现在只是山庄‘四季香汤’里的一个环节。按四季划分,每季一汤,春杏、夏荷、秋桂、冬梅,各有讲究。客人在泡汤前,会由侍女进行‘香道引息’,再配以特调精油刮痧或是温热砭石来调理经络。为此,我们特意从京都请了两位有传承的调香师坐镇。”
“不过,这套服务目前不对外开放,只有沈总的贵客才能预约享用。”
言下之意,在座诸位,都是贵客。
陆正霆听了这话,声气十足地笑开来,“这幺精细的服务,听着就舒服。不过咱们几个大男人就算了,皮糙肉厚的,别浪费了这好东西。让周夫人和艾小姐,两位女士去享受享受吧。”
一句话把界限划得清楚,女人去享受,男人留下来,该干嘛干嘛。
桌边几人也都跟着笑,附和着。
沈翯没说话,手里的牌被他拢好,放回牌盒。他只是擡眼,目光越过几人,落在艾明羽脸上。
他在征求她的意见。
他知道她来这儿,心思不在泡汤享受上。他猜或许她更愿意留下来,和这几位有机会合作的老总多点相处时间。
艾明羽自然接收到了那道视线。她也希望留下来。
可她扫过桌边几位男士的脸,心下便有了计较。
牌桌上杨裕田那一出,加上陆正霆这句“女士去享受”,这几位老总,怕是已经把她归类成了陪衬的花瓶。
男人骨子里天生带了那幺点傲慢,对女人一旦形成了某种刻板印象,靠这一时半刻的交流,怕是扭转不过来,反而显得刻意。
眼下这境况,由自己出面谈合作,或许真不如让杨裕田先去探探口风。
心思转得快,面上却不露分毫。艾明羽笑着拉过胡翀的手,冲众人弯了弯眼睛:“陆总说得对。我跟翀翀也好久没见了,正好,我们俩一起去泡个汤,叙叙旧,聊聊女人的体己话。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她话说得自然,亲昵。
沈翯听着,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极快,旁人没注意。
瞎话真是张口就来。
好久没见?不是前不久才见过?
他收回目光,朝王琦略一点头,“带周夫人和艾小姐过去,好生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