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天泽府内白雾缭绕,修竹成荫的石道上,一名白衣青年快马加鞭而来,风雪不沾衣襟,足尖一点,身形已落在东厢外。
楚修远一踏入院内,便望见廊下静坐的沈泽。
他一身素色中衣,广袖挽起小半,露出结实小臂,纱布未完全束紧,隐见胸前大片交错的伤痕。可他神情宁静,唇色微淡,姿态却如青玉雕成,温润、正直、沉静如山中朗月。
他坐着,一手执杯,一手垂膝而落。即便伤重之躯,也掩不住那由内至外生出的正气。
楚修远却一眼就皱眉了。
“你怎幺成了这副样子?”
他语气向来直接,毫无寒暄,走过去时已跨入正厅内,开门见山道:
“我昨日从赤灵谷听说你宗门出事,立刻赶来。清娇说你受了伤,我当时不信,哪知你真成了……这样。”
沈泽擡眸,微笑如昔:
“修远,好久不见。”
他声音柔和,低沉中带着平稳的磁性,楚修远一愣——这人模样虽憔悴,气质却和以往无二。
温文、坦诚、不卑不亢。
甚至因为这病弱之姿,更添了一点孤高之意,像是悬崖之上独自绽放的一株青莲。
楚修远落座,目光扫过他胸口,冷哼一声:
“听说你根骨毁了?”
沈泽没有否认:“嗯。”
“修为也废了?”
“也算。”
楚修远靠椅,眯眼道:“你打算怎幺办?”
沈泽垂眸:“该怎幺活,就怎幺活。”
楚修远看着他,忽然说:“你是个好人,但我不信你会甘心当废物。”
沈泽看他,片刻后轻声问:“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楚修远冷笑一声:“你猜得倒快。我来,是想提醒你。”
他靠近些,语气骤冷:“清娇……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沈泽微微一怔,眼中仍无波澜:“你见过她几次?”
“见不多。”楚修远眸光锋利如刀,“但我见过她对人说话时,眼睛从不看人心,只看人强弱。”
“她对我笑得很甜,可我看见她掌心一直在捏衣角。”
“她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可她装得比谁都怜惜。”
“沈泽,她想养你,榨你寿元,骗你心肝,然后把你送去炼丹鼎里都不眨眼。”
沈泽没有动。
楚修远道:“你信不信随你,但若你真还留着点命,就离她远点。”
说罢,他起身,拂袖出了门。
但未曾走出廊角,便撞见了——清娇。
她今日着一袭浅杏百合衫,腰细如柳,珠玉轻坠,温婉娴静,肌肤胜雪。见他来,神情似惊又喜,立刻盈盈一礼,语声宛转如泉:
“表哥怎幺来了?怎幺也不唤我一声,让我备茶?”
她笑着擡眼,眸光水润,一派关切真挚。
楚修远本想一语刺断,但对上那张脸——
他不得不承认。
哪怕他自诩不近女色,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她实在太好看了。
不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而是柔顺温雅、举止有度、眉眼之间似藏雨露。她看人的方式,温温软软,好像世上所有锋芒在她眼中都会被融化。
他却立刻冷下脸。
“我只是来探沈泽的伤。”
清娇神色不改,只柔声笑道:“他是我未婚夫,表哥关心他,我自是感激。”
楚修远没有答话,欲走。
她却上前半步,像无意地开口:“表哥近日修为似更进一层,可否有突破契机?”
她声音轻轻的,像在无意中探问,却带着一点试图亲近的意味。
楚修远眸光一冷,斜她一眼:“你想做什幺?”
清娇一愣,旋即掩唇一笑,带着点羞怯:“没什幺……我只是关心你。”
“毕竟我们也算亲人。”
楚修远冷冷道:“你别碰我。”
清娇怔住。
楚修远一步越过她,未再回头,只冷淡地扔下一句:
“你笑得越像个人,越叫人怀疑你藏着几条蛇。”
她站在原地,表情一瞬僵住。
但下一刻,她又笑了,眼神仿佛什幺都没发生。
——她从不失态,从不犯错,从不多言。
她只是目送楚修远的背影走远,然后缓缓回眸,看向廊下坐着的沈泽。
他正捧着那盏药茶,面色清淡,没看她,只是轻轻咳了两声。
她缓缓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温柔唤道:
“泽哥,你和表哥聊得……可还好?”
沈泽擡眼看她,眼神温柔,语气依旧:
“挺好的。他关心我。”
清娇笑了笑,低头替他整理披衣:“那就好。”
可她心里却已经在回味——刚才楚修远看她的那一眼。
那眼神里确实有厌恶,可最开始的那一下……
明明,是动心。
她又看了沈泽一眼——
温和、清隽、体贴、沉静,根骨全毁,彻底废人。
但肌肉线条实在太好,哪怕只是坐着,都显出那副无可挑剔的体魄。
是她喜欢的那种。
她忍不住心中一声叹息:
可惜了。
在个废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