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想吃饭的人和想做饭的非人

我真的太天真了。

隔天看到奶茶,我还在办公室小群打趣说是“幽灵外卖”,把整杯给了给了科主任。后天一早,鼎泰丰的纸袋出现在教室门口,里面是刚蒸好的小笼包和一束白玫瑰,整得跟殡仪馆团膳一样,我只好送去办公室——让人误会我桃花运爆棚也好,反正不是我该收的东西。

我以为不回他、不理他、表现冷淡就够了。但周六下班,一走出校门,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明明天还亮着,我却像走在一条没有出口的通道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我下意识拿起来看。

是他的简讯,短短两行字,像用刀在玻璃上刻出来的:

【不要不识好歹】

【不回复就等着瞧】

我看着那两行字的瞬间,觉得很无语,但心脏被捏着的赶紧一直持续。

这不是恐惧,是那种熟悉到恶心的无力感。我花了十年才爬出来的泥潭,在等着我一脚踩下去,欢迎我回到不快乐老家。

我慢慢呼出一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假装自己没事,假装周末依旧属于我。但我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一辆车熟悉的鸣笛声。

是黎影。

他还是照旧来接我,车窗摇下的那一瞬间,阳光落在他脸上,竟有点像某种……非常规的救赎。

我一坐上副驾驶,安全带还没拉好,就开口问他:“你觉得咨询律师大概要多少钱?”

黎影眉毛挑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嗯……妳想要认真的建议,还是我的建议?”

“认真的。”   我语气平稳,喀嚓一声系好安全带。

他发动车子,斜我一眼,坏笑:“以妳目前的经济状况来看,建议是请他来地下室一日游。”

我:“……”

“我很认真地在衡量成本效益,”他嘴角微扬,像在说什么天气预报,“不留痕迹的解决方式,不需要交保释金,也不需要请律师。”

我翻了个白眼:“那我还是报警的好。”

他“啧”了一声,左转进主道:“人类真啰嗦。”

“对不起啊,我不靠血骨触手解决问题。”

我靠在椅背上叹气,“但说真的,他刚刚发简讯威胁我……如果我真的报了警,你觉得他们会当回事吗?”

黎影没回话,车内一时沉默,只剩下平稳的引擎声。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他们不会管。但我会。”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插进我身体里,连疼都来不及疼,只剩下沉沉的重量。

我内心默默地翻译了那句“他们不会管,但我会”——只是安慰我而已。听听就好,不要多想。

“要不要去吃饭?”他忽然问,“我餐厅出了新菜单,需要试吃员。”

我看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正常的东西,不要又是什么米其林三星怀石料理。”

“放心,”他哼了一声,“这次是改良南法菜,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不过,也是米其林二星。”

“米其林二星还是很贵的,我A不起,”   我条件反射地拒绝,“怀石料理的帐单我都没敢问你。”

“妳来当试吃员。”他看都没看我,把车子驶入一个高档社区:“我本来就不打算让妳出一分钱。”

“我知道啦。”   我缩在座位上,嘴上还在吵闹,手却已经偷偷打开导航App开始查那家餐厅的菜单和位置。

嘴硬是我最后的自我防卫,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冷气稍微降下一点,但它还是吹得我心里凉凉的。

***

餐厅在一个中高档位的社区里,很安静、灯光柔和、木制桌椅带着法式老派风格。

那里没有演奏,没有花俏的烛光摆盘,也没有迎宾来叫他“先生,请问要照常订位吗”这种会让我立刻社死的场面。

服务生只是默默领位、上茶,然后退下,连眼神都很克制。

我忽然意识到,黎影安排得很细。他并不会像炫耀式的“看我请妳来高档餐厅”,而是最大限度地减弱我的不适感。餐桌上没多余的刀叉,他也没有开口介绍什么菜系或者风土人情,只是安安静静地拿了一块江鱼仔面包给我。

我盯着那块面包,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这个……法餐也吃江鱼仔??”

“是啊,我知道这里普遍是拿去炸和做成辣椒酱,”   他淡淡答道,“法餐的话,它还有江鱼仔酱版的,妳要吃吗?”

“唔,好吧。”

他轻轻一笑,把蜂蜜饮推向我:“妳就当做是吃别的烹饪法,不坏吧。”

最后我还是把那块鳀鱼酱面包吃了下去:“好吃,不腥。”

“因为去了头。”

我叫不出名字的菜品渐渐端上来,我们谁都没多说什么。他只是很普通地招呼我吃,没有炫技,也没有多余的贵族餐桌礼仪。

我也没有需要防卫的对象。餐厅没有人关注我们,我甚至觉得自己像个正常的、能被这样对待的成年人。

不对。像而已。毕竟,真正的成年人,不会一边吃改良法餐,一边脑子里盘算“这顿饭值多少钱我该怎么还”。

启齿的紧张也散了几分。

甜点上桌的时候我开始后悔点这份焦糖烤梨——不是因为它不好吃,而是因为它太好吃了,好吃到我有点想留住这个瞬间。

黎影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推了一块到我那边。

我咬了一口,突然开口:“你喜欢咖啡豆吗?”

他擡头,眼神不动声色地扫我一眼:“怎么了?”

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我弟前阵子寄了一些咖啡豆给我,是特别槐夏育种的,风味挺特别的。我不能喝太多咖啡因……我送你一些吧。”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太主动了、太像是想回礼、太像我想把“被请吃饭”的人情抹去。

于是赶紧补上一句:“我甚至已经请不起一杯星巴克了,要不你要蜜雪冰城?”

黎影看了我几秒,嘴角像是动了一下。他没有笑我,也没有说“妳不用这样”的套话,只是语气平平地回应:

“我带妳来,不是想让妳提供什么。也不是想让妳还。”

他停了一下,声音柔下来一些:“我只是希望妳吃点好东西,晚上不要只靠那些亲嘴烧填肚子。”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大脑正准备启动“笑死,这算什么温情勒索”模式的时候,某个更深层的我却悄悄按下了暂停键。

我低头继续吃烤梨。它确实很好吃,甚至有点像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冬夜幸福料理”。只不过我现在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幸福,所以嘴巴比胃还慢,半天没咽下去。

黎影斜眼看了我一眼,忽然语气轻飘飘地说:“妳想起了以前那些不好的经历吗?”

我嘴角抽了一下,心里那种被看穿的不适像针扎一样冒了出来。

“……对啊,我有PTSD,”我把叉子搁下,“尤其是和有钱人一起吃饭。”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等下文。

我笑了一下,像是在讽刺自己:“包括我认识很多年的亲友。她现在月入过万,我们偶尔还会约一起。”

“实际上,我跟她出去吃饭是挺痛苦的。她都去高档的地方,点菜不看价格,还劝我也别看。可是我不是不敢看,我是真的付不起。”

“有时候她会大方地说‘这次我请,妳陪我吃’,但我知道她始终都是会记着的”

我是不是点太多了,会不会下次要回请,或者干脆被默认成‘被养着’那种角色。

“……我不是不感激啦,只是……你知道的,”我一边说,一边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心底那些藏了很久的东西抖了出来。

这不像我。平时我会把这类话拆成一堆笑话发在小号上,或者压成一个不想谈的话题。

黎影终于动了,他用餐巾擦了擦指尖,淡淡地开口:“所以妳是来跟我分帐的吗?”

我愣了一下。

他语气不急不缓:“我这顿请妳,主要是想把妳喂饱。其次是……妳的脸比妳那堆焦虑值钱。”

我瞪了他一眼,脸红到耳根。

“放心吧,”他又像是在哄人,“我比妳想像的还擅长对付有钱人。”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摆出一副“继续听我说”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而且——我不是人啊,又不会用人类的标准来评估妳。”

他摊了摊手,脸上一副“妳该懂吧”的神情,“妳看妳现在租金永久叁佰伍,还包吃包载送,甚至还提供保镖和情绪价值服务。”

“……妳自己想想,人类会这样做吗?”

我脑子有点炸。他说得……居然还挺有道理,反驳不了。

“好吧,”我咬着吸管,假装漫不经心,“但如果哪天你要收费,我真的付不起。”

他笑了一下,像是在说“我知道妳会这么说”,又像是在等我下一次撅起来再哄回去。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决定直接问:“你图我什么?”

他没马上回答,只是轻轻一笑,然后反问我:“妳帮助流浪小动物的时候,会从它们身上图什么吗?”

我顿了几秒,心里某个防线被轻轻敲了一下。

“但是你——你想吃我。”

他坦然地承认了:“想是想。”

话锋一转,语气却很柔:“但现在,更想留妳。”

我张嘴,喉咙哽了一下,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逻辑漏洞,但他又比我快了一步。

“我知道妳要说什么,”他语气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拆招:“人养猫,人不会肏猫。”

我刚松口气,他接着说:“我会肏妳,所以,也不算是在养妳。”

他笑了笑,眼神坦然又恶劣:“这是共生。”

我手抖着吃了一口布蕾压惊。它有点烫舌,焦糖的苦甜恰到好处,蛋香绵密,好吃得让我突然想哭,好像这些年吃过的所有饭都是“为了活着”,唯独这口,是为了“我可以”。

“……好吃,多谢款待。”   我小声说。

黎影没回,只是给我换上最后一道甜点。

吃到尾声的时候,我心虚地掏出随身小本子涂涂写写。

其实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就是想认真回应他那句“需要试吃员”。

“我写了,”我把纸推过去,“都是外行的主观意见,不看也没关系。”

他却像接收某种贵重的契约一样接过那张纸,低头细看,边看边点头。

“‘第三道配菜有点喧宾夺主,建议减少罗勒比例’,这个我会转达厨房。还有这个,妳说酱汁太甜……妳是、喜欢偏咸一点的口感?”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慌张,又有点暖。

他没笑,但语气柔了些:“妳写得比我那些主厨讲得还真诚,我已经在考虑跟妳续长期了~”

我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像是……项目?寄养?还是……”

他看着我,把那张纸叠好,收进内袋:“妳是个认真吃饭的人。”

“而我,是个想做饭的......非人。”

这回答听起来像在躲闪,却比任何解释都稳得像山。我低头继续吃剩下的雪糕,嘴角却已经不争气地轻轻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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