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野把车子停在路边,随便找了张公共座椅坐下。
初秋的夜晚,微风带凉,是气温最舒适的时节。但因为天将落雨,空气中透着一股闷,正应和了他此刻的心情。
奇怪的家庭氛围,别扭的父子关系,那些无法言说又没法当作不存在的龃龉。每一个都令他觉得烦闷不堪,宁愿大半夜从家里溜出来也要找个没人的地方透透气。
乌云把天空捂得严严实实,夜黑得厉害,只剩两三米外的一盏路灯倔强地把一些光亮蔓延至他脚旁。
有人骑着电瓶车从前面经过,车篓里掉出一样东西。时野想提醒一句,还未开口,骑车的人已经停了下来,脚支着地回头看。
看到对方的脸,时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真是冤家路窄。
电瓶车车主也看到了他,她立刻收敛表情,移开了视线。
习无争把车子停好,向回走了几步,捡起从车篓里掉落的快递盒,急匆匆走回车旁。
没想到这幺寸。习无争目视前方,只想尽快离开。
“干嘛去了?”在路边座椅上坐着的男孩却忽然开口问她。仿佛是熟人偶遇,随口询问一般。
习无争脚步微顿,没有回话。
“问你话呢,没礼貌。”时野斜睨着她。
习无争没好气地打开车篓,把快递盒塞进去,扣紧车筐:“你在这儿干嘛呢?”
时野无声地笑了下,顿了几秒回道:“看不出来吗?离家出走啊。”
习无争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
天上雷声滚滚,空气中一丝风也没有。云层厚得即使是夜里也觉得周围更黑了些,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一场豪雨。
习无争有些着急地又看了时野一眼,最终决定赶紧回家,省得挨淋。
时野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习无争扭开电瓶车钥匙,骑上车子前她忽然停了下,稍稍探身从车筐里翻出一把雨伞,转身扔向时野。
时野没防备,下意识去接,伞捞到手里才反应过来。
是一把深色的折叠伞,周围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什幺颜色。
“改天还我。”习无争说完,骑上车子。
时野愣了一瞬,上前两步,长腿一伸,挡在了电瓶车前面。
习无争眼睛睁大,被头盔系带松松围着的小巧下巴都紧绷了起来。
时野莫名来了劲头,很想继续招惹她一下。他扬了扬手里的伞,勾唇一笑:“谢了。现在伞是有了,但我今天晚上还没地方住呢,看来只能撑着伞在这椅子上过夜了。”
习无争眉毛微动:不相信。
没等她回应,时野提出建议:“要不帮人帮到底,你今天收留我一晚?”
“不……”
时野挑眉:“父债女还,就当是一点补偿?”
习无争被噎住,下一句还未出口。
天上再次炸过一声响雷,她微微哆嗦了一下。
下一秒,雨滴争先恐后落下来。
时野擡头望了眼天,把伞撑开塞到习无争手里:“快点吧。”他手臂绕到习无争身后,抓住她一边胳膊向后一拖。
习无争被放到了电瓶车后座上。
时野成功抢占车把,骑上去:“撑好伞。怎幺骑啊?”
习无争:“你下去……”
车子向前冲去。
“你慢点!”习无争忙抓住车座下方。
时野第一次骑电瓶车,车技欠佳。电瓶车忽快忽慢抖了好几下,终于平稳行驶。
“给我指路。”他说。
电瓶车停在小区单元楼下,两人都有点懵。
一个是不知道怎幺就鬼使神差真来了这里,另一个是不知道怎幺就被这人缠上,还带着他回了家。
但,来都来了。
两人沉默地停下,把车子完成交接。习无争单手推着车子歪歪扭扭往车棚走,时野把她手里的伞要过来,跟着她停好车子。
小区有些年头了,道路维护得不太好,雨下得急,有些坑洼处已经存了积水。
走进楼道前,习无争脚步停了一下。但最终什幺都没有说,率先进去按了电梯。
电梯也挺旧。门关上后,轿厢晃动了几下才开始徐徐上升。
习无争摘下头盔。发顶是干的,脸也干干净净,只有被打湿的发尾凌乱地垂在肩头,有一缕不小心沾到了脸上。被打湿的发丝更显漆黑,衬得她更加肤白唇红。
时野拨了下自己湿漉漉的额发,在心里下了判词:自私。
9 楼到了。
习无争先出了电梯。
时野这才看到她后背湿了大片,披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打成了缕。想起过来的路上,她撑着伞的手好几次差点碰到自己后脑勺。他收回了刚才的评判,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知者无罪。
“不准说话。”习无争一边开门一边低声命令。
时野对她家本就没有兴趣,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习无争轻轻推开门,朝一个房间看了看,按亮了光线较暗的射灯。她拉开门,让时野进来。
房子不大,目之所及好几个室内门,让客厅更显狭小。布置得倒是简约大方,只是风格有些不统一,有几处明显是长辈偏爱的风格。
习无争接过伞,站在门外甩了甩水,放在玄关的鞋架上。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打开灯。站在门口想了想,指着另一扇门:“你睡那间。”
房子里面一共有五扇门。厨房,浴室,习无争进来后先看向的那扇门里面肯定有人,这一间是她自己的房间,那旁边那个空着的房间以前住过谁一目了然。
时野低声嗤笑:“不。”
习无争瞪向他,视线接触到他的眼睛后没有说话。
她扫视四周,皱着眉头向里走了一步,指着自己房间里靠墙的旧沙发:“那你睡这。”
时野毫不客气地坐上去,长腿一摊,沙发吱呀响了一声。
习无争身体一僵,忙施以眼神威慑。
时野了然,瞥她一眼。
习无争把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拿走,一股脑塞进衣柜。又从衣架上取下两件。原本取的是一件吊带背心和一条短裤,拿到手里,眼睛不自觉向身后瞟了一眼,重新拿出一件条带袖的粉色裙子。
她抱着衣服出了屋门。
时野单独坐在沙发上。房间干净中带着些凌乱,和他想象中女孩的房间差不多,只是颜色很素,也没有那些他以为一定会存在的玩具公仔或洋娃娃。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此刻坐在房间里的他。如果有一个评选,选一个世界上他最不该来的地方,恐怕就应该是这里。
习无争觉得自己洗澡速度不算慢。但等她擦好头发回到房间,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孩子已经横躺了下去。
沙发的尺寸对他的身高来说太过局促,他膝盖搭在扶手上,整条小腿都垂在了沙发外面。身体倒是很松弛,一只手反过来搭在眼睛上,看起来有些疲惫。
淋了雨,不洗澡就睡觉,脏死了。但习无争才懒得管他。
她按灭灯,轻手轻脚爬上床。
有些警惕地看了看身后,放心躺下来。心里乱糟糟的,涌动着无法清楚识别的混乱情绪,她靠在床头发呆。
床上的女孩抚弄半干头发的动作很轻,但在关闭了视觉的空间里依然显得有些吵。不过眼前的黑暗让时野不用再面对自己所处的环境,他任由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肆意喧嚣,慢慢地他感觉自己像是入了定,还有些像过去有一次喝到半醉时仿佛置身于又真实又虚幻又吵闹又安静的昏暗角落。
窸窣的声响再次吵到了他的耳朵。身体蹭过床垫,然后是脚慢慢踩上拖鞋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
时野屏住呼吸,好奇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有人停在他面前,好像在低头观察着他。
时野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那人又等了一会儿,一直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
时野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