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沉,东南门街口的灯光落进行道树下
江寻将外套披在前臂,身边是林皓,双手插兜,一边走一边吐槽着什幺。
“我说老陆,你再这样天天盯着老板,就真得改户口本了。”
走在另一侧的陆景谦皱眉,“他胃本来就不好,中午那个海胆寿司你们都看到了,全程没动几口。我要是不盯着,谁替他记这些?”
林皓笑出声,“你别一天天咒咱们老大。不是找代驾会被人卖了,就是要吃坏肚子……怎幺不盼点好的?”
“我当然盼着他好,不然谁给我发工资?”陆景谦一本正经。
三人说说笑笑走进清芬食堂。
此时二楼包间,窗边帘子半卷,清大实验室的人已先到。
沈知周坐在靠窗的角落,长发挽起一半,白衬衣扣得端正,只在指间捻着一只玻璃水杯。
李卫东招手,“来来来,人齐了。”
他们身边还坐着一位陌生中年男人,戴眼镜,地中海略显光亮。李卫东起身介绍,“这位是我们电子系的贺主任,今天正好过来看看。”
几人纷纷点头寒暄。江寻在打招呼时,视线自然划过沈知周的方向,她擡眸,看他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落座时他发现自己恰好坐在沈知周三点钟方向的位置,既不突兀,又可以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服务员递上菜单,众人相继点菜,林皓边翻边说,“别太清淡了,我这几天馋得慌。”
李卫东笑骂,“你们搞芯片的,精神亢奋但肠胃全是脆皮,我不信江总能吃辣。还是让江总点吧。”
江寻没接菜单,只把椅子向后微仰一点,“我都行,你们点就好。”
众人陆续点完之后,服务员合上本子正欲离开时,江寻突然补了一句:“菜里别加香菜。”
沈知周微微擡眸,不自在捻了捻指尖。
她以前是不吃香菜的,一点都不能忍,哪怕汤面里只飘了一根都会挑出来。可工作以后,应酬常常无法回避,每次说“不要香菜”都要换来一桌人的侧目。她后来学会了闭嘴,默默将盘中食材挑干净,偶尔沾上点味道也当作没闻到。
林皓瞥了他一眼,笑嘻嘻补了句,“我记得之前咱在湾区那边聚餐,你不是还能吃吗。”
“现在不喜欢了。”江寻淡声回应。
沈知周垂下眼,指腹在杯壁缓缓摩挲了一圈。
“你也不吃香菜吧?”李卫东忽然擡头看她,“以前听你爸提过,说你小时候吃饺子把馅儿挑了整整一碗。”
她怔了一下,很接过话,眼角微弯,“是啊,但后来稍微能接受一点了。”
“那也挺厉害,我老婆三十年都闻不得香菜的味。”贺主任跟着点头。
“说起来,江总跟沈老师还是同学呢。”李卫东凑趣地开口,手肘戳了戳沈知周,“是吧?”
“我怎幺不知道?”陆景谦瞪大双眼,仿佛不能接受自家老板还有他不了解的往事。
“嗯,我们高中一起学的物理竞赛。”沈知周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收了筷子。
“所以说,优秀的人总是惺惺相惜。”贺主任拍了下桌子,“这就叫命中注定的合作。”
众人跟着笑起来。话题顺势跳转到学生时代,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不少。
但江寻今夜安静得出奇。
沈知周时不时擡头,瞥见他坐在斜对面,酒杯握在手中未动,只侧身听李卫东和贺主任谈话,眉宇低敛,神色温和疏离,像是换了个人。
她还记得当年竞赛班聚餐,他总是能一言不合将全桌笑翻,甚至为了活跃气氛胡诌自编题设,如今却话少如霜。
看来人确实会变,他们都一样。
前菜才刚上,贺主任就已经招呼起来,“小江啊,听说你在国外那幺多年,但今天这第一杯,咱得按中国的规矩走!入乡随俗嘛!”
他一挥手,让服务员把白酒提上桌,举起杯来:“来,大家一起敬江总一杯,欢迎你正式回到祖国的科研大场面!”
众人哄笑应和,杯盏相继被斟满,沈知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杯子推过去接了一小点。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时,她咬了下后槽牙,不动声色地吞下。
可贺主任兴致上来,还没等大家放下杯子,又道:“一口太少,来,把杯子都添满,沈老师,你也别例外啊。”
沈知周心里一顿,拿着酒杯的指尖轻轻发紧。
这时,江寻站起身来,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却擡手轻轻压了压空气。
“贺主任。”他眨了眨眼,“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碰面,我确实得敬大家一杯……但要真一轮干完,咱们项目可能得多休息三天了。”
众人笑成一团。
他微顿一瞬,继续:“而且老实说,我上回喝白酒……是高二的时候,在大年初一,被我爸强行灌了一杯,结果当天晚上吐得满床。”
又是一片笑声。
“我怕我这点战斗力,会拉低整个芯片行业平均水平。”
“你这都扯哪去了?”李卫东忍不住笑骂,“那你说怎幺办?”
江寻稳稳站在席中,一边倒酒一边说:“这样吧,我替各位喝这第一杯,用我们工程人的算法叫‘一次归并’,免了大家重复喝,数据也干净。”
说罢,他果真端起自己那杯,将那满到边沿的透明酒液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不留一滴,落座时眉头都没皱一下。
贺主任倒也被他逗乐,摆手说:“行行行,能说会道,过关了。”
沈知周低头看着自己的筷子,那根白瓷筷静静抵在小碟边缘,她的指腹按在筷尾,微微用力。
人是变了,他的气质沉稳了,棱角隐了,整个人如刀入鞘。
可又有些东西,似乎又从来没有变。
饭局末了,人渐渐散开,林皓和李卫东正聊着下次模拟演算的协作流程,沈知周低头收拾随身物件,肩上包刚要提起来,江寻已经先一步站在她面前。
“你住哪儿?”
沈知周犹豫:“我自己打车就好。”
“用不着,”他目光未移,“陆景谦没喝酒,他开车,我们送你。”
李卫东正好听见,头也没回地道:“正好,辛苦江总送沈老师回去。”
沈知周的抗议尚未出口,就这样被彻底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