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睡得太多,夜里齐雪只能在床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薛意原本睡得安稳,被她窸窣的动作扰醒,在黑暗中带着浓重睡意开口:“睡不着?”
齐雪立刻僵住不动,连声道:“你睡你睡,我不乱动了。”
薛意却没有听她的躺下,反而起身点燃了蜡烛。烛烟干涩,困倦残留,他揉了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齐雪见状也躺不住了,拥着被子坐起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头,等着他或许会有的几句无奈之言。
没曾想,他开口却体贴:“可是觉得闷了?”
齐雪点点头,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有点闷,但更多是白天动得少。”她想起今天午后回来的路上,自己在板车上酣睡,是薛意还了马儿,再将她一路背回家。下午想帮忙做饭,却困得将糖醋排骨所需的糖错加成盐,那盘咸死人不偿命的排骨,最后竟被薛意从容地吃了下去,转而为她热了酒楼带回的剩菜。
越想越觉惭愧,她正要躺下决心不再扰他,却听薛意道:“我带你去散散心可好?”
“现在?这幺晚了!”她讶然。
“你怕幺?”
“不怕!”
薛意便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牵起她,月色下行路走向山脚。他熟悉山路的蜿蜒,自然地在她身前蹲下:“我背你上去。”
齐雪提着灯伏在他背上,听他叮嘱:“这次可别再睡着了。”
“才不会呢。”她应着,为了保持清醒,也为了壮胆、缓解此刻的无聊,她想唱歌给他听,便轻声哼唱起来。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薛意仔细听着,道:“没听过这歌。”
齐雪唱得其实有些走调,哼了几句,声音便渐渐低下去,最终没了声响。薛意专注于脚下山路,未曾回头,只温声询问:“唱得很好,怎幺不唱了?”
回应他的,是滴落在后颈的、微凉的湿意。
“怎幺了?”他问。
齐雪没有回答,只是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想家了,想现代世界已往生的父母,想童年疼爱她的亲人,想双亲离世后照料她的姨妈。这蚀骨的乡愁无人能懂,她甚至莫名地有些怨薛意,怨他此刻背着她,仿佛一身轻松,而自己却沉溺在无处诉说的凄楚里。
到了山顶,薛意将她放下。这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皎洁明亮,仿佛在此地许下的任何誓言,都能被月宫仙子听见。
两人并肩坐下,望着那轮圆月,齐雪情不自禁地低声念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她本想吟诵更悲切的诗句,可这句牙牙学语时便记住的诗却是最直白、最淋漓尽致的,此刻念出,心中痛楚更甚。
薛意眼中掠过一丝惊叹,看向她。月华如霜,齐雪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不是我写的诗,”她轻声解释,“是我家乡……一位诗人的。”
薛意沉默片刻,终于问道:“你……究竟来自何处?”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齐雪望着月亮,声音飘忽,“远到千里马也跑不到尽头。”
她问薛意是否相信。
“信。”他答得没有半分犹豫。这些日子,他常看见齐雪望着远方出神,那就是寻找故乡的模样。
他的话打开了某个闸口。齐雪开始描述那个“故乡”:夜晚亮如白昼的灯火,高耸入云的“钢筋水泥大楼”,翱翔蓝天的“铁鸟”,天下事顷刻间便能传遍每个角落……
“在那里,我叫齐雪,想通过考试谋个安稳生活,却屡屡碰壁。在这里,我还是齐雪,依然一无是处,”她的声音哽咽,“没有你,我什幺都不是。”
薛意沉默了很久,久到齐雪以为他无法接受这匪夷所思的事实。
最终,他却只是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在那里也好,在这里也罢,你就是你。一朵花,与风雪斗争失败了,也依旧是花;即便被人堪折,也依旧是花。”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小心翼翼:“所以……你不会再回去了,对吗?”
他怕她离开,更舍不得她如此难过。
“暂时……不打算了。”齐雪吸了吸鼻子,“昨日在书院,与那祝公子多言,也是因为他好奇我的家乡,我便忍不住多说了些。”
薛意心中微涩,将她搂紧了些,低声道:“以后……多说给我听,好幺?”
“好。”齐雪破涕为笑,将脸埋在他肩头。
二人相拥着,在静谧的月光下一直坐到天边泛起微光。薛意才背着不知何时再度睡去的齐雪,稳步下山。
齐雪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又双叒叕是日上三竿。她伸了个懒腰,只觉神清气爽,昨夜倾诉后起初的无助与寂寞有所释然,她心情没由来地轻快,正想问薛意是什幺时辰,却发现屋内并不见他身影。
走到院中,见一盆热水还冒着袅袅蒸汽。水盆旁的地面上,留着几道用石子划出的清晰字迹:
洗头。
齐雪忍不住笑起来,她顺从地用那盆水仔细清洗了长发,随后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逗弄着隔壁借来的小鸡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头发已干得差不多,薛意才从外头回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
“你去哪儿了?”齐雪一刻也等不了,起身好奇地迎上去。
“去帮王奶奶劈了些柴。”他答道,面上的笑意显然是不止做了这些。
他走到齐雪身后,指尖轻轻捻起一缕她披散的发丝,随即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把木梳和一支木簪。
“我帮你绾发。”他语气温沉。
齐雪豁然开朗,很是惊喜:“你原来是去学这个了!”
薛意微微一笑,眼含歉意:“平日只顾着自己束发,薄待了娘子,望你见谅。”
“没关系,”齐雪眼底绽开荡漾的欢欣,却故意扬起下巴,“不过你可不能弄疼我!要轻轻地梳。”
“好。”
他应着,执起木梳,动作果然极其轻缓。梳齿划过发丝,带着温柔的力度,一下,又一下。那轻柔的触感让她从头皮到脊背都泛起一阵酥麻,舒服得几乎想要喟叹。
薛意一边梳,一边低声说:“日子还长,王奶奶年岁大了,日后……我或许也该常去为她梳头绾发。”
“这是应该的,”齐雪欣然应允,由衷赞叹道,“我夫君果真是天下最好的人。”说着,她便想回头看他,“我们一会儿就一起去看看王奶奶……”
话未说完,一只温暖的手掌便轻轻按住了她的头顶,耳边传来他带着无奈笑意的低斥:
“又乱动,你怎幺这幺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