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儿(中)

方才医馆的大夫看了伤后直呼好险,说解铮要是再晚些送来,这乞儿就没命了。接着给伤处上了药,开了个药方又给他抓了药,嘱咐他一定要静养并且保证吃食营养、居住环境干净。

一个看起来都没到十岁的小乞儿平日里住的是酸腐破败的泔水街,吃的是从老鼠口中抢来的食物,他既已救下他,怎能眼看着他因为医治后照顾不周丧命?他只能把他带回了公主府。

解铮虽养得糙,但自小也是尊贵着长大的,从没干过伺候人的活。把小乞儿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脱下,给他擦了身子,又把他搬到榻上就已经让他出了一头热汗。

解铮的努力也换来了成果,养了数日,小乞儿的面色显而易见的红润起来,胳膊腿也长了些肉,终于能看出一个清秀小男孩的模样了。

这几日接触下来,解铮也了解了这位名叫皮娃的男孩的身世,他自小无父无母,出生在贫民区,全靠一个老乞丐把他养到了六岁,皮娃这个名字也是老乞丐给他起的。老乞丐死后,年幼的他开始独自讨生活,只是因为年岁小加上长期饿肚子,他抢吃食也抢不过那些壮年的乞丐。

前几日他饿得快晕过去,听闻东城富人多,去乞一次食能吃饱好几日,他才抱着破釜沉舟的心闯到了皇城大街上。

“还好遇到了好心的大哥哥,爷爷说我将来肯定会遇到贵人,果然是真的。”每当皮娃睁着一双清亮的大眼睛这样望着他感谢他的时候,解铮才终于能在这让他无法喘息的公主府中感到一丝慰藉。

他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命大。”

“解铮!”屋外传来丫鬟唤人的声音,解铮换鞋下榻,走出了门外。

来人是针线房的丫鬟,递给他一套衣服,说道:“这是你的侍卫服,尔等贴身侍卫也代表公主府颜面,今后护卫公主殿下出门也需记着把自己捯饬干净!”

“多谢姐姐。”解铮接过衣物后就回了屋,展开衣物才发现,这竟然是一整套行头,包括了靴子、腰带和剑鞘。衣领上用金线勾边,腰带由金玉制成,佩剑的剑鞘上更是镶嵌金银,倒真是极尽凸显公主府的富贵华丽。

解铮以前在将军府也见过不少华贵之物,对于这套侍卫服也就看了一眼便放在了一旁,倒是皮娃,对着这金光闪闪的一套衣物,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皮娃在他的屋里修养了十几日,眼看着伤处就要完全愈合了,解铮想着为他求个恩典,让他留在公主府做一个跑腿小厮也比在外风餐露宿乞食要好。

这日当值后,解铮揣着从外头小贩那买的一串糖葫芦兴冲冲地赶回来,刚大步走到屋门口他便察觉了不对。他出门前分明替皮娃把外门关得好好的,如今却开了一条缝。

皮娃特别听他的话,从不会在他不在的时候走出屋子乱跑,他第一反应是皮娃出事了,难道是府里的人……

精心挑选的糖葫芦掉在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焦急地冲进了屋子里。

屋中和他早晨离开前的干净整洁完全不同,所有的柜子暗格都被打开,衣柜里的衣物鞋帽散落一地。他放在柜子里的月银、他那套异常华贵的侍卫服甚至是他平日里喝茶的不算值钱的瓷壶瓷杯都不翼而飞。

他环视了一圈,没见到血迹和打斗挣扎的痕迹,旋身就跑了出去。

穿过侍卫住的西跨院,看到前院和后院相连的垂花门处一群丫鬟簇拥着穿着华贵的舞阳长公主,他脑海中已是空白一片,直直冲了过去。

“殿下!公主府里入了小贼,将小人的屋子洗劫一空!”

他被一只深蓝色绣鹤纹的宽袖拦下,他顺着袖子往上看,是伊竹峪,对他摇了摇头。

解铮看不懂他的神情,一把拉下他的手臂,冲着舞阳接着唤道:“此贼不除恐危及殿下安全!还请殿下派人搜查京城!”

“你就没想过,是你屋里的内贼?”舞阳看着几乎冲到她身前的魁梧少年,慢条斯理地问道。

“胡说!皮娃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刻解铮甚至忘记了站在他对面的是谁,反驳的话急切而又迅速,仿佛他若是有一瞬迟疑,她说的就会成真。

“放肆!”

舞阳擡了擡手中的花鸟鱼虫团扇,呵斥的红椒退后了一步,她摇了摇扇子,“何不去亲眼见证一番?方才看门的小厮来报,有个身上臃肿的小娃鬼鬼祟祟地出府后,往西边去了。”

解铮擡眸看着她被团扇遮住的半张脸,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中情绪莫辨。他沉默着起身行了一礼,踉跄了一下,转身往府外跑去了。

城西都是平民百姓的住所,他一个一个路人问过去。奇怪的是,似乎所有人都认识他口中的“皮娃”,并且都一脸欲言又止或是干脆劝他别再与接触,更有听到“皮娃”的名字就翻脸不搭理他的。

解铮带着一箩筐的疑惑与不解,脑子昏昏沉沉地来到了他从一个好心的大娘那问到的皮娃住处。

这是一处不算大的院子,院门旁摆了几个杂乱的簸箕,解铮上前,拍了拍院门,却发现门没栓好,他一拍就打开了。

“皮娃?你在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解铮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东边的屋子前,猛然推开屋门。

这间屋子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柜子,正中间倒了一个瘦小的人,正是他在找的皮娃。只是他不再是他熟悉的乖巧机灵的模样,眼睛怒睁着,脸色发青,唇色发紫,头下是一滩快要干涸的血迹。解铮蹲下,把手伸向他的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颤抖,他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这才慢慢把手指探到他的脖颈间。

他的皮肤冰凉,他屏息等待了几十个数,手下却感受不到一点脉动,他又把手指探到了他的鼻子下,同样未曾感受到一点气息。

他站起身,身形不稳地晃了晃,他扶着一旁的柜子,这才稳住了身子。解铮低头看了看,柜子的柜门被全部打开,架子床底下放被单的木篮也被拖了出来。地上还有一些碎瓷,他弯腰捡起一片带着皮娃血迹的瓷片,上面的青花纹昭示了这就是他屋中不翼而飞的瓷壶。

他用架子床上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褥子把皮娃给裹起来,去了距离这处最近的一家棺材铺子里,用身上的碎银买了一口薄棺,租了辆驴车到郊外的乱葬岗,亲手把他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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