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霁的眼圈瞬间又红了,死死咬着下唇。
陆暮寒无声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拳头。
阮经年站在原地,听着母亲的哭诉,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
下颌线绷得极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眼中那深沉的疲惫和某种压抑的痛楚,此刻再也无法掩饰。
母亲说的,他何尝不知?
他甚至亲眼看过,甚至看到了母亲屈辱的样子。
甚至,他远比其他人想象的更多,更深,更具体。
那些“可怕的眼神”,那些控制,那些不堪的男人,那些污浊的液体,那些破碎的叫喊。
他忘不了,恨意也越来越浓。
如果不是他曾在某个角落亲眼目睹,他或许还能忍受着私生子在他身旁,也忽视母亲的痛苦。
他隐忍,谋划,某种程度上,何尝不是为了最终能将母亲从这种境地里彻底解脱出来?
也为了拯救那个曾经崩溃的小孩。
只是他的方式,需要时间,需要忍耐,甚至需要母亲的“配合”演戏。
而阮明霁的冲动,打乱了一切,也将母亲最不堪的伤口,血淋淋地撕开在所有人面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暗沉。
他没有再看阮明霁,也没有看陆暮寒,只是迈步,朝着那个缩在阴影里哭泣的身影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沉稳,却在叶知秋面前停下时,显得异常沉重。
他伸出手,不是去拉母亲捂着脸的手,而是缓缓地、有些僵硬地,将颤抖的母亲揽入了怀中。
他的拥抱并不十分紧密,甚至带着一种生疏感,这个动作对他而言也很陌生。
但他挺直了脊背,为母亲提供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沉默的胸膛。
他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无助的看着的孩子。
叶知秋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终于找到了支撑,将脸埋进儿子昂贵的羊绒大衣里,放声痛哭起来。
叶知秋的哭声,少了些恐惧,多了无法言说的委屈和悲哀。
阮经年任由母亲哭着,下巴轻轻抵在母亲发顶,目光虚空。
他脸上的线条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冷硬,但那个拥抱的姿态,却泄露了他坚硬外壳下,同样被家族阴影啃噬的内心。
他或许在某些路上已经走得太远,心肠不得不硬,但对于母亲,那份藏在最深处的怜惜与痛心,从未消失。
陆暮寒握着阮明霁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有些僵硬的身体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低声道:“让妈哭一会儿。”
他的目光落在相拥的母子身上,又移回阮明霁苍白的侧脸。
良久,叶知秋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耗尽了所有力气。
阮经年这才稍稍松开手臂,但仍让她靠着自己。
他擡起眼,看向阮明霁和陆暮寒,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只是多了几分沙哑:“现在,你把她带出来了。然后呢,明霁?你打算怎幺应付阮伯安?报警?揭露家丑?还是指望他良心发现?”
阮明霁张了张嘴,却发现那些在胸腔里翻滚的愤怒和“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冲动,在面对大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现实诘问时,有些无力。
她确实还没想好“然后”。
她的“然后”,更多是基于情感上的决裂和对抗,而非一套周密的、能真正保护母亲、同时不至于让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和陆暮寒)陷入更大麻烦的方案。
“我……”她哽住,倔强地不肯示弱,但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陆暮寒适时地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的沉稳力量:“大哥,现在争论谁对谁错,或者指责明霁冲动,于事无补。关键是下一步。你既然来了,想必不只是为了质问。你有你的计划,不妨直说。至少目前看来,在让妈脱离困境这件事上,我们的目标暂时一致。”
阮经年的目光终于正式与陆暮寒对上。
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审慎和冷静。
陆暮寒的话,挑明了现状,也给出了一个谈判的入口。
阮经年沉默了片刻,扶着母亲,让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叶知秋像是失了魂的木偶,任由儿子摆布,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阮经年自己则走到单人沙发旁,却没有坐下,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姿态恢复了掌控感。
“我的计划,一直很明确。”他开口,声音压低了,只有客厅里的四个人能听清,“让阮伯安离开董事会,离开阮氏,彻底出局。让他再也没有能力,伤害这个家里的任何人。”
阮明霁瞳孔微缩。
她知道大哥和父亲不和,知道大哥有野心,但如此清晰直接地说出“彻底出局”,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这需要时间,需要证据,也需要……合适的时机,和足够的筹码。”阮经年继续道,目光落在阮明霁脸上,“我准备了很久。资金往来的问题,一些不干净的商业手段,包括……你查到的那种性贿赂的线索。但还不够彻底,也不够致命。他控制董事会太久了,关系盘根错节。我需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而妈……”
他看了一眼失神的叶知秋,声音更沉,“她留在那里,一方面是为了稳住他,不让他狗急跳墙提前察觉;另一方面,有些证据,只有她有机会接触到。”
阮明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陆暮寒的手心。
原来……妈妈留在那里,不仅仅是忍受痛苦,还承担着这样的风险和任务?
所以那条手链也是叶知秋故意给阮明霁。
她看向母亲,心口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
“你的突然行动,打乱了我的部署。”阮经年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是陈述事实,“他现在一定警觉了。很多原本可能拿到的东西,会变得更难。而且,失去了‘阮夫人’这个表面的稳定器,他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所以你的计划是什幺?”陆暮寒问,直指核心。
阮经年的视线转向阮明霁,一字一句道:“我需要你手里持有的,那百分之十二的阮氏股份的完全支持,以及投票权委托。不是之前那种含糊的表态,是明确的、不可撤销的授权。同时,在必要时,我需要你配合签署一份股份让渡协议——不是真的要你的股份,而是一种战略性的操作,让我在关键时刻,成为董事会里无可争议的第一大股东,拥有最大的话语权和提议罢免董事长的权利。”
客厅里一片寂静。
阮明霁彻底愣住了。
她想起之前,阮经年提过类似的要求,希望她在某些文件上签字,支持他的一些提案。
但她当时觉得阮经年是为了将她赶走,也对阮经年的某些做法心存疑虑,加上陆暮寒提醒她要谨慎,便直接拒绝了,甚至没有细问为什幺非要她的股份。
原来,这是这个庞大计划中的一环。
“你要踢走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阮明霁喃喃道,不是疑问。
“是。”阮经年坦然承认,“那个位置,不该再由他玷污。阮氏需要彻底清洗,需要新的开始。而只有掌握绝对的控制权,才能做到这一点。”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一丝复杂的寒意,“也只有那样,妈才能真正安全,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配合演戏。你,我,阮家所有人,才能摆脱他的阴影。”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或许吧......
但此刻的阮经年,更像是一个决心用最冷酷现实的手段,去终结一场持续了太久噩梦的执行者。
他的目标里有野心,有权力的渴望,但同样清晰的,是那份对母亲境遇的痛心,和对彻底终结父亲暴政的决绝。
几种情感交织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让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而沉重的气息。
叶知秋似乎听懂了,她空洞的眼神动了动,看向儿子,嘴唇翕动,最终却什幺也没说出来,只是眼泪又无声地滑落。
陆暮寒握着阮明霁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冷和轻微的颤抖。
这个决定太重了。
交出去的不仅仅是股份和投票权,更是一种彻底的站队,是将自己的命运和母亲的安危,完全系于大哥那复杂难测的计划和野心上。
海风似乎大了些,吹得远处窗户微微震响,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回荡在灯火昏暗、人心各异的客厅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