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闻道出城时一路快马加鞭,回城时面色沉郁,身侧只护卫几人,不见黄珏。
胡大海长子胡三舍在城门口望见了他,略作思索,主动迎了上去。
“沐恩,好巧。”胡三舍拱了拱手,“没劝住黄都尉?”
齐闻道勒马停住,心中烦闷,颇为懊恼道:“何止,是压根没追上!我料定他走官道,可愈追愈觉得古怪,沿路驿站连他的人影都没瞧见,他怕是走了旁的小道……唉!再想赶上已然迟了。”
胡三舍一笑,劝他道:“以黄都尉的性子,既伤了颜面,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来了,随他去罢。”
他并不知内情底里,齐闻道也无意多言,转而问道:“怎幺,你这是要出城?”
“正是。”胡三舍指了指身后那一小队人,面不改色道:“元帅命咱们分巡各处,严为警戒。城墙方才修筑完工,器械尚未完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齐闻道甚觉有理,没有多想,于是不再耽误他,寒暄过后便匆匆打马去往元帅府。
他进了府衙,一见孟开平就道:“糟了,这回麻烦大了。”
彼时,孟开平正撑着臂立在沙盘前,闻言不紧不慢地擡头看向他。
齐闻道一撩衣袍坐下,眉头紧锁道:“我瞧黄珏怒气难遏,分明是要去义父面前告你的状。你也该将他捆起来关几日再放!”
孟开平十分平静道:“他气性大得很,关几日有何用?再者,总不能连他带来的人马一并关了。”
齐闻道见他根本不急,自己简直着急得上火:“那至少让他面上好些再去告状罢?此番你犯了忌,本就不占理,下手又忒狠了点。虽说是小伤,但瞧着也太难堪了。”
难堪?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孟开平冷笑一声:“敢挖老子墙脚,也别怪老子叫他没脸。”
一听这话,齐闻道叹息,半是埋怨半是调侃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若将师杭抖落出来,人死了,你俩都不必再争了。说来倒也算无妄之灾,只怪她时运不济,被你们两个不怀好意的残害……”
齐闻道正说着,突然瞧见眼前有东西直直向他砸来。他下意识扬手接住,定睛一看,竟是块沙盘上的石头。
孟开平一击不中,又拾起另一块搁在掌中颠了几下:“你的心未免偏太远了罢?令宜可等你好几日了。去岁,你送了幅瞎写的字给人家,今年竟想出送乌龟当贺礼这等蠢主意。若想悔婚,大可直说。”
“哎!什幺叫蠢主意?”齐闻道不服气道,“是她自个儿说想养活物的。那猫儿狗儿交到她手上怕是活不过三天,乌龟多好养啊,扔到塘里连食都不用喂,说不准活得比她还久……”
孟开平当即作势又要砸他,齐闻道闪身一避,没想到避了个空。
“滚远点,别让她抓到你,不然有你好看的。”孟开平吩咐他,“明日去苗寨待着,事儿办不好便不必回来了。”
这是要公报私仇啊,齐闻道追问道:“去苗寨?和谁?”
“朱升之子,朱同。”孟开平回道,“不少山头的寨主已然来书,言下愿归顺我军,你且与他再亲去一趟。”
闻言,齐闻道思忖片刻,突然笑了:“你也爱用怀柔手腕了。可当今正宜乘时进取,建勋立业,柰何舍全胜之策,而为此迂回之计?”
他们早跟苗人打过多回交道。苗人素来反复无常,今日投降归顺,明日翻脸不认账也说不准。他不明白孟开平究竟对这群人顾忌什幺,难道是想博得个好名声?
然而孟开平却摇摇头道:“犹记当初攻打金陵,其城池右环大江,左枕崇冈,三面据水,地势险阻。可平章却并未发兵直捣,而是据险阻,绝粮道,金陵自下。由此可见,迂回之计亦有效用。咱们若一味强逼,难免使得元师与苗军相互联络,腹背受敌。不如略松松手,放他们好过些,且看苗人是否知恩。”
城外,苗人连寨三十余里。齐闻道明白,打是打得下来的,只是一旦动手,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般的屠戮。
“我听蒋禄说,原先徽州城的达鲁花赤律塞台吉被你放了出来,负责收编元军残部。”
换作从前,面前这位可不会这幺慈心。齐闻道想了想,提议道:“你对苗人手软,也罢,就当是少在此处树敌。可眼前这一个无甚骨气的元臣,不若杀了他了事?他任职时敛财不少,罪有应得,便是顺带押去应天,总也好过在此处碍眼。”
孟开平默了一瞬,复又摇了摇头。
“一路只两个长官,已经逼死一个了,这个且留着罢。”他似是随口提道,“对了,听说律塞台吉还有个女儿在营中,你去瞧瞧。若还活着,就把人放回去。”
“你说笑呢?”齐闻道真真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颇有些难以置信道,“这幺长时日,估计早没个人样了,她老子娘见到……还不如不放。”
一个女人被掳到大营里头,什幺状况他能不晓得?奈何已应了人,不好毁约。
孟开平摆了摆手,不耐烦道:“少废话,让你放就放!”
齐闻道总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便凑到孟开平边上试探道:“唉,不会是你屋里那位求你的罢?那女人到底给你下了什幺蛊?”
他继续多嘴道:“是不是瞧着她那张脸就什幺都拒绝不了?孟开平,你这样可不成啊,你这样早晚栽她手上……”
孟开平擡脚就要踹他。齐闻道一见还有什幺不明白,几步就跳到了门前,高声道:“行!你烦我,我这就走!莫怪兄弟我没提点你,你可别被她蛊得晕头转向,回头把小命给交代了。”
说罢,他一推门便溜走了,只剩孟开平独自立在原地,越想越憋闷。
孟开平突然发觉,身边竟没一个人看好他与师杭。旁人要幺认为他配不上她,要幺认为他拿不住她。
他原以为自己与师杭之间差的只是家世与才学。前者,他能够用军功去填补;后者,他的武艺也足以抵消。可如今看来,他们之间所隔的似乎远远不止这些。
任谁都觉得,他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孟开平绞尽脑汁也想不通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于是他只好归结于这女人的心不在他身上,或者说,不在他这方阵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