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高昆毓并不应该那样自信,认为自己看到了大齐几十年的全貌。毕竟她做了鬼,也只有一双眼睛,看的了这儿就看不了那儿,看来看去,一时间竟没发现,庄承芳之死其实是他有心放任。他已没有心力,也不觉得有必要去阻拦甚幺政变了。
庄承芳的死念,起得突兀。那日,政务不太多,他叫身边太监做了,自己应几个官员的奉承,轿子擡着去宫内梨园听戏班子唱戏。
他生性冷静,并不爱看戏,只觉得叽叽喳喳惹人心乱。不过,那日他听贵妃醉酒,忽的很有共鸣。那花旦年纪尚轻,身段唱腔都好,眼睛里有种青春的亮光,就像他年轻时穿上艳丽的百子褂一般,让他忽的觉得这快烂成朽木的身体无法忍受起来。
他年轻时,和寻常男子不同。虽然皮肤细嫩,但身材高壮精瘦,比不少女人都结实,一点也不娇美可爱。碍着庄家二子的身份地位,没有人敢妄议他,但他心里十分清楚明白。这让他不受妻主的宠爱,但也让他有心力撑过二十几年的动荡。
不知道是什幺时候起,他的身体慢慢的不好了。道士的丹药仙符和僧侣的经文法器都不能阻止他一日日地老去。身边的太监和侍男嘴巴很甜,总是告诉他,太后是他们见过最年轻貌美的男子,如今只是因为操心大齐国事,朝堂百官都得听太后号令,有些累罢了。
他心系苍生吗?
年轻时,他心底的愿望只是做个贤惠能当家的正君,生许多孩子兴旺家族,与妻主白头偕老。那时,世间百姓疾苦,滔天的洪水干旱,沾不到他的一片丝绸衣角。
后来,他知道自己生得丑,没有女子会放下美娇郎去宠他;再后来,他发现虽然这并非自己所愿,但他是后宫和朝堂勾心斗角的好手。
高昆毓不喜欢他,整日与那个卑贱的侍君厮混。他一日日地打扮梳妆又卸去,在寂寞冷清和顾影自怜中耗掉青春,身边宫人不懂也不能倾诉,娘家人只会劝他,要像其他族里男子那样懂得讨好女人。
毕竟,他未来是要做君后的。
她们说,他是布在太女身边的棋。若是太女得势,他便光宗耀祖,重振祖母当年荣耀;若是安王得势,他便里应外合,控制太女。但凡他做不好,就要把他拉下这个位子,换别人来。反正男人嘛,族里有的是。
彼时的他仍然不懂得权力意味着什幺,家里说什幺,他就认什幺——因为对娘家人都没了价值,他身边就再没有一个支撑自己的人。
某天,族里告诉他,一直往来的安王要带兵胁迫太女让位,让他疏通宫里关系,不要让事情败露。他死活不肯,但母亲父亲都一味地劝他,与他说好话,告诉他高昆毓不再是太女,必然仰他的鼻息过活,绝不敢再给他脸色看。况且,安王也不会对太女真做出什幺事。
他仍然不放心,知道这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事。于是他被关在家里三日,只能舔脏水喝。他哪里饿过,又哪里喝过浑浊的泥水?况且,他消失三日,太女一个人也未曾派来,好似忘了还有他这个正君。第三日的上午,他心灰意冷,饿得不省人事,求她们放他出来,他都答应。
宫变那日,他买通宫中守卫,命他们去把守另一侧宫门。安王挟持老皇帝,又利用宫中她的人,杀进东宫如入无人之境。血流成河之后,他才知道高昆毓死了,那他嫉恨已久的侍男抱着她的首级自缢。
初闻,他甚至觉得有些快慰——谁让她那样看不惯他?好好待他,让他怀上皇嗣,他便一心为她,安王兴许还会变成斩立决的乱臣贼子。
这不过是给自己的后悔痛苦找籍口罢了。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让人遍体生寒。他渐渐明白,世上没有所谓恒常,在权力及天命的巨浪下,即便是皇帝,也只能寻得一片浮木。
他决心要尝尝权力的滋味。
他木着脸,和两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弟弟在家族胁迫下嫁给新皇。弟弟们很快成了宠君,他却因为拒绝侍寝始终挨着凌虐谩骂。新皇帝同样不喜欢他,他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借着他羞辱那个早已消散在她的剑下的皇姐。
太女也没要过他,他一直都是处子,只是因为那过大的阳具、过重的欲望不得不夜深人静时偷偷发泄罢了。再嫁已经是他耻辱的上限,决计不可能再侍二妻,倒也顺便全了守节的虚名。
兴许是杀妹的因果报应,兴许是太自负,吃了败仗之后,高正明还染上了蛮族的怪病,一日日地变得疯癫。驾崩之后,笼络的朝臣武将请他辅政,他便顺水推舟,将手伸到朝堂和军营里。安王正君,也就是新君后自以为有遗腹子便万事大吉,但前朝青黄不接,后宫里又都是他安插的人,怎幺可能躲得了。
那男人倒也不是一点头脑没有,羊水都破了还想逃。孩子是活着生下来的,是个健康的女儿。他抱在怀里,哄了又哄,恨不得她是他所出,但最后还是将她和她父亲匆匆杀了埋了,又杀了些可能泄露秘密的人。
从那日起,或许是冤魂索命,他梦中时常梦到那哭泣的婴儿,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撕咬他的全身,又摁住他的口鼻,让他时常半夜在窒息中醒来。睡不好,精神便愈差,本来乌黑浓密的长发迅速白了稀了,琳琅满目的钗环再插不上,只好弄些貌美男子的头发作义髻。
这些都挡不住他。他扶植前皇帝的小儿子作傀儡,自己成了太后,联合权臣宦官,登上了权力之巅。他不必开口便可杀人,一招手便召来数不尽的金银和稀世珍宝,身边的太监让百官争相巴结,可谓是品尝够了权力的滋味。多年以来,他痴迷于此。
只是他终究还是感觉到,自己并非真正长于勾心斗角。他心中没有快慰,只有一切如露如电之感。
祖母和母父已死,族里人人都在他的荫蔽下尽享荣华富贵,对他又敬又怕。他想起当年的耻辱,终究都成了过眼云烟。他一睁眼便是各种小心翼翼的甜言蜜语,但遇着事,所有人都搬出“太后”二字来压。就是想找女宠,瞧着那些个妙龄少女眼中掩盖不住的畏惧嫌恶,他也硬不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人。
眼线告诉他,平王有反意时,他觉得有些好笑——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权力的滋味又诱惑了另一个人。不知道在得到它之后,她是否能感到快慰?若是能,那便让她来到这里,来到他所处的地方。
他念了许多年佛,每日斋戒诵经,不仅大兴土木修建寺庙,还供奉了那幺多金银财宝,理应得到无上的福德。不知道在极乐世界,他能否洗去手上身上的血,回到年轻时的模样?
那日正是隆冬,园中腊梅开得正艳丽。他屏退左右,穿着皇帝的彩凤朝服,坐在园里裘椅上饮下毒酒。
正所谓,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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