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应了汀并未在客厅看见柏迟,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

沙发最里处有块不容易觉察的凹陷,她走过去探了探,上面还残留着温度。

应了汀认为他走了。

可整齐摆放的三个漱口杯又表明柏迟要长住,她有些微微发抖,不知是生气,或是其他难言的情绪。

经过一夜,差不多快要说服自己。

柏迟来看自己的妈妈理所当然,她没有任何权利阻止,况且,应玉昨天真的很高兴。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

要高考了,应了汀对自己的成绩非常有把握,大学、专业,她有明确的目标。抛弃原有的物质生活,和应玉回到这座小城后,她规划了一切,既定的路,既定的方向,

但明确的未来有时又让她恐惧,总是不可避免去想如果当时在岔路口选了另一个会怎样。

应玉很爱她,应了汀知道。她只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种对应玉过于残忍的情绪。

她后悔、埋怨、不甘过。为什幺应玉要辞去光鲜亮丽的工作屈居到小城里,物质生活带来的巨大落差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法自洽。

是她冲动了,是她意气用事,柏迟说的对,她考虑不周。

但应玉照顾年迈的外婆,她又有一点明白了。

愧疚感替代了后悔,三个月、一年、两年,她接受了现状,有勇气放弃,也有能力拥有。

终于要同糟糕的情绪和解的时候,柏迟破坏了她心里的平衡。

堂而皇之闯入她现有的生活,高高在上地诉说委屈,讨好的技巧让应了汀恶心。

她痛恨这种说不清的妒忌,明明一切是她的选择。

她只能劝说,柏迟总有一天要走,回到他的世界。

然后他们永不相干。

-

高考最后两个月除了做题就是做题,学生哀怨,成绩从不怜悯。

云端坠下冷黑色的云,几声闷雷之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劈头盖脸地凿,泥土气息钻进肺腑,人也湿漉漉的。

冷雨斜进屋子,打湿应了汀的试卷。

早早做完,应了汀看向窗外,视线尽头是她家。

她想的不是赌气没带的那把伞,她不想回家。

黎维抓耳挠腮,干脆不写了,扭头看应了汀,“没带伞吗?晚自习结束我送你回家。”

应了汀偶尔会帮黎维补习,成绩提高不少,黎维阔绰要给她报酬,她拒绝了,没帮多少忙。得知应了汀生日,报酬变成项链。起初她仍坚持,黎维说他爸专门从西城带回来的,她接受了。

“不用。”应了汀说:“我带了。”

“那……”黎维揉了揉脖颈,干笑两下,蔫了吧唧,“那不打扰你学习了。”

教室赶人催促要锁门,应了汀才离开教室。

雨下个没完,走到最后一级台阶,预料中的事情没发生,头顶多了把伞。

“妈让我来给你送伞。”

柏迟换了套衣服,似乎等待超出预计,神情维持不了先前的讨好,却没让应了汀淋雨。

轻易抽走伞,应了汀转身往前走。

她没空陪他上演亲情戏码。

走得太快,教学楼昏黄的灯光顷刻黯淡,脚底带起水,溅脏白色帆布鞋。

一前一后走了段路,终于忍不住回头——

应了汀心神一晃。

雨滴噼里啪啦,柏迟被浇透了,布料紧贴着身体,看着就难以呼吸,昏黄照他面上,雨帘中荡漾着。

他只拿了一把伞。

今晚过分暗的原因是不是光都聚集他身上,叫十八岁的应了汀看见——你选择视而不见,真对不起七岁的柏汀。

狠狠心,折返回去,其实是柏迟走快了,应了汀举高伞,“想淋感冒让妈骂我?”

她有打算换个称谓,话到嘴边自然而然还是以前那样。

“雨太大。”手里重量变轻,伞交到柏迟手里,“来的时候就淋湿了。”

算他识趣。

柏迟放低伞,不得不弯了些腰,有意识放慢速度,一走一等间手肘难免碰到他姐。

脖颈落滴水,凉。

濡湿,黏腻,滑到校服里面,贴后背肌肤慢慢下滑,某个瞬间被衣物吸收,刺般扎根,随着呼吸彻底与应了汀形影不离。

沉默比雨声还震耳,柏迟冷不丁问,“妈知道你早恋吗?”

莫名其妙,问住应了汀,她懒得解释,“跟你有什幺关系。”

蓝色校服裤脚擦过柏迟,海浪一样漫过他小腿,不知在想什幺,等他回神,应了汀都要淋进大雨里。

手臂张开往前,携来一阵风,应了汀闻到浓郁奇怪的味道。

换他掉雨里,海浪重新回到腿边。

“分了。”柏迟语气称得上严肃,在不到两天时间中他第一次这幺认真地同她讲。

脚步一顿,应了汀擡头,柏迟也在看她。

她平静地别开眼,帆布鞋更脏了。

柏迟心情反而不错,不枉他刻意营造的默契,一眼足够,他姐没谈。

“他太丑了。”

“……”

楼梯间柏迟好悠闲收起伞,踩碎影而上。

一层层,一步步,衣衫完全湿透了,黏连躯体,隐约可见衣衫包裹的薄肌。

走着走着,应了汀落在后面。

什幺阻碍都没有了,雨、伞、泥泞路、枯燥的学校,什幺都没有了。

此刻给她的,只剩六层楼的漫长距离、若有似无的呼吸、侵蚀感官的奇怪味道。

后背湿的那处衣服赤裸裸贴着。

“柏迟。”

本能又赢了。

“伤是怎幺回事?”

空荡的楼道,应了汀轻声质问,太轻了,大雨轻而易举淹没。

像声闷雷。

柏迟没听清,往回走了几步。

“他打你了幺?”

四个台阶之上,柏迟停住,应了汀直直看着他。

伞身的水珠打湿了柏迟裤脚,一直顺台阶流,始终缄口不言,感应灯熄灭了。

黑暗里,他先笑了一声,“摔——”

“他打你了。”

冷漠又那幺笃定。

他再无法否认。

是了,柏汀一向如此,独留淋湿狼狈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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